写诗亦如作文,立意是最要紧的。这个意思对不对,好不好,境界高不高,也就是立意深浅高下的问题。
杜甫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由衷地表达了对百姓疾苦的同情,又在结尾时发出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”的呼声,使诗歌的立意达到了崇高感人的境界。同样关心人民疾苦的白居易也有类似的诗句:“安得万里裘,盖裹周四垠。稳暖皆如我,天下无寒人”。这意思当然也不错,但他没有类似杜甫那样痛切的亲身经历,就写不出“长夜沾湿何由彻”那样感同身受的诗句。再加上他写在杜甫之后,就难免有“依照”之嫌了。
“铲却君山好,平铺湘水流。巴陵无限酒,醉杀洞庭秋”,这是李白的一首诗。有些人把后两句解释为:“在巴陵饮了许多酒,在秋天的洞庭湖畔醉倒了。”而对前两句,则说成是醉后狂言:“最好把阻挡湘水的君山铲去,让江水更加宽敞畅快地流淌。”这样讲解,诗的立意就比较一般了。但我的老师钱仲联教授却对这首诗作出了不同的阐释:“最好能铲去君山,让湘水畅快地四处流淌。这巴陵浩浩荡荡的江水啊,仿佛都变成了无限的美酒,醉杀了整个洞庭湖地区,你看那枫叶的一片火红!”这样一讲,文意就贯通了,四句诗就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了;更重要的是,不但突出了李白的醉态豪情,而且诗的意象也更加美丽,出语也更加新奇。这个例子说明,从读者这方面来说,也存在一个理解诗歌立意的深浅高下的问题。
一谈到“立意”,有人就会想到“议论”,但以议论入诗,一般是不可取的。因为议论主要用抽象思维,而诗歌却最讲究形象思维。宋人每以议论入诗,所以宋诗不如唐诗。不过也有写得好的,请看朱熹的《观书有感》。观书而曰有感,可不就是议论了吗?可他的议论却完全和形象结合在一起,有声有色地出现在读者面前,可感可亲,使人容易接受,且觉得余味无穷: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。问渠那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头两句好像在写景,其实是比喻读书,那长方形的书犹如“半亩方塘”。打开书本,犹如打开一面镜子。镜面如同水面一样可以映物。那水面反映着天光云影,变化多姿,是说那书本也像镜子一样,可以反映社会生活,包含着丰富的知识。当然,我们这样理解前两句,是离不开后两句的暗示的。而后两句的设问设答,依然紧扣着清清池塘的形象,但其中又包含着深刻的抽象思维:为什么它的水始终这样清呢?是因为不断地有活水流进来呀!这就是在启示我们:书中的内容好,是因为有新鲜的知识,有生动的体会,有独特的观点,那么我们的学习和写作应该怎么样呢?我们的生活和社会应该怎么样呢?再反过来想,如果失去了“源头活水”,我们的学习、写作、生活和社会又会怎么样呢?这样丰富深刻的感悟,就是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巧妙结合所带给我们的,一篇论文不可能产生如此独特的效果。
总之,既然写诗,我们就需要一种诗化的议论。中世纪波斯有一位诗人叫哈亚姆,他写了这样一首哲理诗:“我举目仰望广阔恢弘的苍穹,/把它想象成巨型的走马灯。/地球恰似灯笼,太阳好比烛焰,/我们则有如来回游动的图形。”这诗反映了诗人对宇宙的某种认识,气魄很大,但显然属于“太阳中心论”。在他的笔下,人生只是短暂、变幻的图形。我读了他的诗,就想起我们李贺的《梦天》:“老兔寒蟾泣天色,云楼半开壁斜白。玉轮轧露湿团光,鸾珮相逢桂香陌。黄尘清水三山下,更变千年如走马。遥望齐州九点烟,一泓海水杯中泻。”两位诗人对宇宙的直觉,对时空的认识乃至大胆的想象,何其相似乃尔。所不同的是,哈亚姆的立足点是在地球上,他仰望太空,浮想联翩;而李贺是前四句飞向月宫,后四句从天外俯视地球,构思较为复杂,而且想象也更加新奇瑰丽。
诗歌立意的另一个重点是要写得美。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。”这是一幅色彩多么艳丽的画图。“李白乘舟将欲行,忽闻岸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”读着这诗,美妙的旋律好像从诗中飞出来了。即使是写悲惨的事,诗人仍然追求着诗意的表达: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,年轻的战士早已战死沙场,化为枯骨,可他的心上人还思念着他,在梦中与他相会。这种高度艺术化的对战争的控诉,又是多么地震撼人心。[本文由www.fanwen.co范文大全网收集整理]
艾青有一首《珠贝》,说的就是诗美:“在碧绿的海水里/吸取太阳的精华/你是彩虹的化身/璀璨如一片朝霞/凝思花露的形状/喜爱水晶的素质/观念在心里孕育/结成了粒粒真珠”。请想一想,这形容的不就是写诗的过程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