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有二十七八,已经有了妻子,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,叫思涵。他跟我一般高,我常常拿他的身高取笑他,他也只是僵着身子,小胡子翘着,对我笑笑说:“你叔公我老了。”
他生于这个山村,也必葬于这个山村。我不记得这句话他是何时对我说起的。我从他深邃的目光里,看得出他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。从亲人口中,我也探得一点消息。叔公小时成绩优异,一边放牛一边学习,可惜,他却没有考上大学,不,连高中也没有上。当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拿到县里最好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,他的父亲却没有钱供他上学。亲人说到这儿时,总止不住惋惜。那时,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:他走不出去了。
临别前的一天,他家做东,一大家子人围着小小的桌子吃饭。我已然饱了,放下筷子,望着他。他正在喂小思涵吃饭。这时,从他粗糙的双手上我没看到半点文化人的影子。或许,多年的外出打工将他的手磨糙了,心也磨糙了。我出去走走,山荒得很,大冬天的,只有鸟儿与我们告别。
所有人都被另一场酒席挪走时,房间里只剩下不想去的我和不想去的他,还有思涵。
窗外淅沥沥地下起小雨,山里雾气很重,看不清楚路。他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“可,你学习怎样?”“还行。”“要好好读书,不要像我,读书懒懒散散的。”我知道这是他的玩笑,也应了下去。“那你当时怎么不好好读哪?”“没条件,就不读了呗。时代在变。”
“可是那个时代也出了很多高材生,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……”
他沉默了,点了一支烟,烟圈从他那嘴里蹦出来。发鬓没有过多地整理,杂乱无章。炉子里的火光照着他的脸庞,如山般坚毅。他只是一味地吸烟。他的话,被我的话冻僵了。
烟抽完了,烟头的火被捻灭在地上。
“你不懂,”他昂了昂头,望着我,“他们不懂,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。”我呆住了。他继续说道:“我想离开这个山村,到外面去看一看,能在宁波打打工,这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我看着他,他望着小思涵。
我从他身上窥到了自己的影子。父母外出打工多年,我也曾随他们在灯下长读。十年异乡,让我对家有了莫名的疏远。像路遥笔下的孙少平,我对远方有着莫名的向往。他的远方,是一个他从未涉足也没有仔细观察的世界;我的远方,是一个充满希望带着神秘的未来。我感觉带着叔公的希冀和自己的向往,我想我应该向远方奔去。
雨,猛然停了;心,猛然静了。